着魔的森林

森林的黑暗,你这原始的神秘
请向我讲述故事,你的混沌,你怀抱的死灵
你沉默的遗迹,你深藏的秘密
以及勇敢的,其中的猎手,他的传奇

“回程之前,舍弃捕猎以外的本能”
如此欺骗自己,因为
狩猎是如此漫长,已没有回程
他们蒙着眼睛,因为
这片无底的黑暗,使流浪者迷失,
连星光也会怯阵

猎人们带血的收获,供养着
点点的火光,人类的城
狭隘的堡垒,脆弱的穹顶
抵抗着森林,又赖以为生
在沉默的地面上,凭着回忆
仿造起阳光与时辰

以及穹顶之上,枝杈之上,广阔的星海
堆积的流星淹没头顶,其光芒横亘
无法忽视的伟大,无法直视的疯狂
故事的主角,那无名的猎手,强壮的青年
刚结束学徒生涯,从故乡启程

伟大的灵魂指引他,告谕他:
你是盲目者,却为他人带去光明
你是流浪者,却为城池带来生机
你是孤独者,却注定有爱意降临
你是愚昧者,却能领悟我的真谛

圣灵从此沉默,于是他握紧剑与矛
隐姓埋名,抹去过去的行迹
蒙上眼睛,向黑暗进军
他遇见稀奇古怪的生物,它们无一拥有双目
他倾听丛林的低语,混杂着
殉道的祈祷,迷失的哭诉
而他只是擦肩而过,从未开口

他杀死着魔的战友,一个又一个
无名的坟头
他攀过丛林的巅峰,在那里
只有一次,出于好奇,他睁开双眼,
看到疯狂的闪亮海洋,自己正在浪尖
无数的流星搁浅
闪烁,悬于高处的枝隙
尖叫,折射奇异的情节
然后消散,化为云烟
更多的流星正在陨落,
上天永远乌云密布,又光芒万千
永不停息的暴风雨,永不停息的世界

每个流星是一个故事
无数故事结束,更多故事启程
迷失仿佛毒气,渗透进直觉
极密地遮挡着,而光永远达不到地面
他顶着恐惧,四处眺望,目眦欲裂
但是故乡,仿佛只在回忆中存在,
无法得见,只剩下诅咒,
永远依附他的身边
漂泊的旅行者,痛苦的失乡
永恒的流浪者,无尽的前方

英雄不再属于城市,因为
他早已失去人形
只知在城门丢下猎获
不敢睁眼,看他人惊惧的神情
神话与睡前故事里
常出现他的身影

古老的诅咒赐予他荒谬的长寿
有时他带着猎物,却抵达了废墟
只因这终点,甚至比他短命
星海中,城市只是泡沫,小小的阴影
任何意外发生,都注定命运

只有无人的废墟,为猎手偏爱,因为
它厚重的历史,高洁的沉寂,沉眠的陨星
在其中,他得以睁眼,享受头顶的光明
这恩赐来自破败的穹顶
他四处游荡,搜寻历史的痕迹,埋没的
风土人情,失落的过去

“我是谁?”他这样问着自己,坐在台阶上,春风呻吟
看着远方,雄伟的遗迹
可惜答案已被忘记,只剩
故乡的湖泊,湖畔有磨坊,他记得清晰
漫长的岁月,旅程开始重复,枯燥无趣
起点愈发遥远,那预言倒像梦呓

“神啊!”他说,因迷茫而啜泣,
“我流浪,于是带来城市的生机,
我厮杀,因而滋养孩童的啼鸣,
我失明,以此点燃荣耀的火炬”

“神啊!”他喊道,
“为什么,我——你的笃信,
如此的牺牲,却配不上你的应许,
仍然沉沦于孤寂,遗忘和排挤
我是人的英雄,还是你的祭品?
森林依旧漆黑,他得不到回应

即便如此,仍有出发时的勉励,他记得清晰
唯有收拾情绪,继续前行
只知猎杀和回忆,在死亡中沐浴
但把记忆抓得越紧,越是分崩离析
城池如同泡沫,破碎愈来愈多
睡眠仿似深林,漆黑没有内容
终于,那信鸽,满是伤痕的翅膀
穿过密林的阻挡
于是消息传到,把日子打破

这片大陆的战争
爆发于南方——漫卷的火焰,将城市燃烧
担忧涌上眉梢,赶忙将动向寻找
但急报已成历史,帝国化作废漠,
他只剩悔恨,于废墟中迷失
回忆黑暗的过往,时光驱车而过
森林夺回领地,穹顶被树梢戳破
辽阔的废墟也失去光明
他不再狩猎,四处游荡
任鬼魂围绕他哭泣,将情感封存

永生的彷徨者,在恍惚中找到
旧日的庙宇,曾侍奉神灵
他藏进一个角落,只求遮风避雨
墙上的雕刻,讲述神灵的往事

“曾经的天空,未倾覆的神殿,只有两位神祇
彼此敬重,而群星也还未僭越
人们生活幸福,蒙受天空的气息
直到一颗流星坠落,
坠入大地的肺腑,河流的胸腔”

这梦幻如此真实,亲切的回忆使他惊醒,
他想起孩提的炉火,面目模糊的亲人,
他们讲述的故事,以及
童年的天空,和故事一样干净
没有疯狂的陨星
于是他在石窟中回忆,
用尽全力呼吸

他的肺闪闪发光,不顾腐朽的身躯
他呼出的气体,在黑暗中放射幻影
有故乡的湖泊,磨坊,还有美丽的少女
我已经醒来,他这样想,天空清澈,湖水透绿
高楼林立,刺破了地平线,这勃勃生机
人们安居乐业,日落而归
有枭鸟的啼叫,然后我们能看到
温柔的那位神祇,登上神殿的中央
不似白天那位骄傲,掩盖群星的辉光

于是趁着夜色,我轻抚她的脸庞
柔顺的马尾,小小的脑勺
列队的路灯投下影子,模糊而昏黄
你那么柔软,融在我的怀抱
有时你见到我就笑着逃开,我们追逐与奔跑
有时又只是肩并肩地沉默,在公园的长椅
看着湖面,飘摇的藻荇,路灯的投影
天上的神祇也在,奏着三弦琴,保守我们的秘密
要是有只猫就好了,我们说,午夜的黑猫
凝结的阴影,让我们爱抚,任凭什么寓意

那曾是多么美好,亲爱的,
当我在丛林中杀戮,鬼怪般茹毛饮血
当我每次醒来,在这梦,这心碎被淡忘以前
我都在为你写信,我永远到不了的心意
你活在何处,是我真实的过去,还仅仅是
一个猎人的梦里?
天空是否曾有月亮,还是
自永远至永远
都只有疯狂的星星,一颗颗致密的堆积?

但最后的梦境,她在对我哭泣,
“如果我不能回来,请为我戴丧”
你要到哪去?
你高高在上的窗户,就在
迎龙桥的街角,还有阳台上的盆栽
有黄杨和榕树,矮小繁茂,以及
危险的仙人球,仿佛随时落下,要把我砸倒
你难道,要我一直站在楼底
盯着仙人球,榕树和黄杨
以及漆成淡蓝色的外墙
望眼欲穿地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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